009 关于回国——但是这架钢琴,让她明白了妈妈最后的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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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,罗栩栩看着路上的行人,大都是白皮肤金色头发,像她这样的黑色长发黄皮肤的中国人少得可怜,可行人似乎看不见她,并没有因为她而影响了步伐。罗栩栩忽然笑了,她影响过谁的步伐?她又能影响谁?她听话温顺,懂事体贴,妈妈还是在她十七岁那年微微一笑——栩栩,妈妈终于要离开了。妈妈,你怎么舍得离开?那时我才上高二,只有你一个亲人。
那天的场景,罗栩栩记忆犹新。直到妈妈要离开,她才知道妈妈已经病入膏肓。那是一个周六,冬日里暖洋洋的阳光洒在阳台上,凛冽的寒冷顿时蒙上金色的柔和,罗栩栩看见妈妈躺在藤椅上,她一身的白,她最喜欢白色了,身上盖了一张毛毯,懒洋洋的享受表情,不由得一笑:“妈妈,今天不用去给玛丽上课吗?”
妈妈睁开眼睛,看见亭亭玉立的女儿,也笑了:“上周开始妈妈就不上课了。”她的笑带着苍白,让罗栩栩不由得担心,可她的话让罗栩栩怔住了,“以后也不上课了,妈妈的癌症,是晚期,马上就要去……天堂了,你一个人,要好好照顾自己。”谁知道她是去天堂还是地狱?背负着心里的折磨这么多年,难道死了还无法解脱吗?
妈妈是个漂亮的女子,更是一个淡定的女子,说到死,就像话家常一样平静。她带着些许笑容,那笑容不同以往,一扫之前隐约带着的阴郁,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淡然,冒着小汩快乐的溪水,让此刻的她越发美丽。
很多年以后,当罗栩栩知道自己怀孕时,才明白妈妈的阴郁和解脱,而此刻她似乎只会说两个字:“妈妈……”
“栩栩,不要怕。妈妈只是走得早了些,人生的路都是靠自己走的。”妈妈招手让罗栩栩靠近,摸着她柔软的头发,“遗嘱在箱子里。后面的路可能会更苦,但是要坚强,老天苦了我,不会再苦了我的孩子的。”
妈妈早就查出了癌症,但是却不治疗。一是经济原因,家里从始至终都是拮据。至于第二个原因,罗栩栩很多年以后才明白,死对于妈妈来说是一种解脱,由于她,妈妈才一直坚持着,而癌症,便是她离开的最好理由。
妈妈走的时候很安静,拔下了注射管,淡淡的笑容,安静的美人。她的遗嘱却很骇人。罗栩栩这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、在哪里,为何妈妈要在遥远的国外过着贫苦的生活。妈妈在信里最后说——如果他来接你,就跟着他回国。
那么,妈妈也不肯定他会不会来,罗栩栩就一个人生活着,似乎一切都没变,周末回家,周日晚上回校,只是狭窄的屋子越发空旷,只有她一个人。
罗皓威来了,在妈妈过世后的三个多月后,刚好是第一百天,罗栩栩带了鲜花去看妈妈,已经有人早她一步了。碑前放着一束清新的茉莉,男子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,他似乎认识她:“栩栩?”
眼前的男子似乎很好辨别,即便身子微微发福,丝毫不影响他儒雅的气质。他那双深邃的双眼皮,让他充满了精神,也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,如果没有记错,妈妈的信里说他应该五十五岁了,他保养得极好,脸上的褶子少且不深,只有细看才察觉脸色不是那么红润健康。罗栩栩怔住良久,两只眼睛一直在打量,他一直不出现,她还以为他不会来了,所以这心里缓冲时间就长了,而罗皓威的耐心极好,就这样任罗栩栩打量,直到罗栩栩的头微微向前一低:“你好。”
礼貌的生疏似乎并没有让罗皓威意外,他往后退几步,让出地方给罗栩栩,罗栩栩走近碑前,弯着腰把手中的茉莉放下,和之前的那束相比,自己的这束只有几枝,还是她在隔壁院子里采的,妈妈是不会介意的,但她最喜欢谁送的茉莉,是他的吗?
“为什么不买玫瑰?”罗栩栩直起身,目视前方,问道。
她离罗皓威两步的距离,能听到他话里的笑意:“为什么不买玫瑰?”
他不是重复,而是在问她。罗栩栩莞尔,罗皓威在身后能看到她微微抖动的肩臂,还有她低低的笑声,他的声音微微郑重,让罗栩栩止住了笑:“栩栩,我来接你回国。”
罗栩栩沉默中,罗皓威继续说道:“回去前,我有一个要求。”
罗栩栩转过头来,罗皓威给她的解释让她又沉默良久:“我们需要做亲子鉴定。”
“如果是阳性呢?”罗栩栩的嘴边挂着哂笑。
因为这笑容,罗皓威愣了几秒,太相似的笑容,又是罗家人的典型标志:“浅秋不会骗人,亲子鉴定只是程序而已。”
浅秋,妈妈的名字,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,让罗栩栩觉得十分讽刺:“程序?你经常需要做这个鉴定?”
“栩栩,罗家是个大家族,鉴定是必须的程序。”
罗栩栩嘴角一斜:“妈妈说了,即便有亲子鉴定,罗家也不会承认我,我只不过光有罗这个姓而已。”罗栩栩从头上扯下一根头发,递给罗皓威,“你想做鉴定也可以,妈妈说了,不让我认祖归宗,不要让你为难。”
看着罗皓威接过头发,罗栩栩又说道:“我有一个要求。”在罗皓威眼神示意下,她说出了要求,“我读完高中再回去。”
“你的病?”从浅秋的信中,罗皓威知道罗栩栩遗传了她的哮喘,初中后发病次数一直在增加,如今一个人,着实不让人放心。
“我住校,不碍事。”罗栩栩又沉吟了一会,“我不回去,可以吗?”问完后,罗栩栩轻轻一笑,像似在笑多此一问。
果真是多此一问了,罗皓威回答她的是摇头和很坚定的语气:“不行。”
“……能不改变我的生活吗?我不想介入你们的生活。”这也是妈妈的遗嘱要求,罗家太过复杂,她一己之力怕是难以抵挡,“我回去读书生活,甚至以后嫁人,和你们的生活不相干,可以吗?”
“这也是你的要求?”
“嗯。”
这么多年来,她们的生活很拮据,如果不跟着罗皓威回去,估计她这哮喘病一发作,不知道还能活多久。浅秋不忍她离开后女儿的生活过得水生火热,遗嘱里要求她跟着罗皓威回国。可又担心罗家人对此不满,担心罗栩栩被为难,遗嘱又要求罗栩栩不认父亲。其实浅秋给罗皓威的信里就已写明——只保罗栩栩衣食无忧,为谢。
浅秋明白,罗栩栩单薄的身体承受不了太多的给予,否则就是一场灾难。却不知,在她查出癌症就是中晚期后给罗皓威的信里,在她把事实都告诉罗皓威的时候,已经注定了罗栩栩的命运出现180度的转弯,等待罗栩栩的是难以想象的水生火热。
罗皓荣点头算是答应。罗栩栩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,就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一样。只是在次年五月的时候,有个自称是国内某移民留学机构给她来了电话,让她配合提供相关资料,而其他的她都无需担心了。七月,罗栩栩第一次踏上中国的故土,就有人把她接到S城的香榭里3栋23楼,那个男人带着墨镜,递给她一串钥匙和卡:“罗小姐,到家了。”
“谢谢。”
直到那人乘坐电梯离开,罗栩栩才颤抖输入了密码,开了门。罗栩栩还记得第一次进到那个所谓的家的感受,她的心抖动得厉害,看着偌大的跃层房子,一种**的感觉浸透了身心。客厅处270度的落地窗,摆放着一架古旧的木制钢琴,罗栩栩的眼眶立即湿润。
她还记得,妈妈想起自己当年学琴时候的表情,她从来不说她自己的身世,为什么会在异国他乡流浪,在哪里学的琴,也不回答她关于父亲的询问。每当妈妈沉浸在回忆里,她的脸越发柔和,却渐渐掩饰不了痛苦,但也掩盖不了那瞬间的光华,那想必是妈妈最美的回忆。她曾说过她弹的钢琴,是一架古朴的木制钢琴,能发出清脆的滑音。
罗皓威没有一言片语,没有一个身影,但是这架钢琴,让罗栩栩明白了妈妈最后的信。
拉开欧式洛可可风格的窗帘,S城的华灯初上都画在眼前,一切繁华都能俯瞰,却让罗栩栩觉得空旷和前所未有的孤独。罗栩栩的行李不多,一箱简单的衣物,一箱是从小到大的纪念品,还有她手上的这个盒子:“妈妈,我们到家了。”
说着,罗栩栩的泪就流了下来。
罗栩栩是个不爱哭的孩子。当初妈妈背井离乡,隐姓埋名,带着她生活得那么痛苦,罗栩栩都没有流过泪。妈妈过世,她也没有流一滴泪。而今却泪流不止。客厅的茶几上放着房产证,写着她的名字,还有她的入学通知、手机和一张信用卡。罗栩栩趴在茶几上,禁不住大声嚎哭。